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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
清 - 鄭燮

十月二十六日得家書,知新置田獲秋稼五百斛,甚喜。而今而后,堪為農(nóng)夫以沒世矣!要須制碓制磨,制篩羅簸箕,制大小掃帚,制升斗斛。家中婦女,率諸婢妾,皆令習(xí)舂揄蹂簸之事,便是一種靠田園長子孫氣象。天寒冰凍時,窮親戚朋友到門,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,佐以醬姜一小碟,最是暖老溫貧之具。暇日咽碎米餅,煮糊涂粥,雙手捧碗,縮頸而啜之,霜晨雪早,得此周身俱暖。嗟乎!嗟乎!吾其長為農(nóng)夫以沒世乎!
我想天地間第一等人,只有農(nóng)夫,而士為四民之末。農(nóng)夫上者種地百畝,其次七八十畝,其次五六十畝,皆苦其身,勤其力,耕種收獲,以養(yǎng)天下之人。使天下無農(nóng)夫,舉世皆餓死矣。我輩讀書人,入則孝,出則弟,守先待后,得志澤加于民,不得志修身見于世,所以又高于農(nóng)夫一等。今則不然,一捧書本,便想中舉、中進(jìn)士、作官,如何攫取金錢,造大房屋,置多產(chǎn)田。起手便走錯了路頭,后來越做越壞,總沒有個好結(jié)果。其不能發(fā)達(dá)者,鄉(xiāng)里作惡,小頭銳面,更不可當(dāng)。夫束脩自好者,豈無其人;經(jīng)濟(jì)自期,抗懷千古者,亦所在多有。而好人為壞人所累,遂令我輩開不得口;一開口,人便笑曰:“汝輩書生,總是會說,他日居官,便不如此說了?!彼匀虤馔搪?,只得捱人笑罵。工人制器利用,賈人搬有運無,皆有便民之處。而士獨于民大不便,無怪乎居四民之末也!且求居四民之末,而亦不可得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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愚兄平生最重農(nóng)夫,新招佃地人,必須待之以禮。彼稱我為主人,我稱彼為客戶,主客原是對待之義,我何貴而彼何賤乎?要體貌他,要憐憫他;有所借貸,要周全他;不能償還,要寬讓他。嘗笑唐人《七夕》詩,詠牛郎織女,皆作會別可憐之語,殊失命名本旨??椗轮匆?,牽牛,食之本也,在天星為最貴;天顧重之,而人反不重乎?其務(wù)本勤民,呈象昭昭可鑒矣。吾邑婦人,不能織綢織布,然而主中饋,習(xí)針線,猶不失為勤謹(jǐn)。近日頗有聽鼓兒詞,以斗葉為戲者,風(fēng)俗蕩軼,亟宜戒之。
吾家業(yè)地雖有三百畝,總是典產(chǎn),不可久恃。將來須買田二百畝,予兄弟二人,各得百畝足矣,亦古者一夫受田百畝之義也。若再求多,便是占人產(chǎn)業(yè),莫大罪過。天下無田無業(yè)者多矣,我獨何人,貪求無厭,窮民將何所措足乎!或曰:“世上連阡越陌,數(shù)百頃有余者,子將奈何?”應(yīng)之曰:他自做他家事,我自做我家事,世道盛則一德遵王,風(fēng)俗偷則不同為惡,亦板橋之家法也。哥哥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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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燮

清江蘇興化人,「揚州八怪」之一,字克柔,號理庵,又號板橋,人稱「板橋先生」。應(yīng)科舉為康熙秀才,雍正十年舉人,乾隆元年(西元一七三六年)進(jìn)士。授范縣知縣,為人疏放不羈,日事詩酒。及調(diào)濰縣,有政聲?!敢詺q饑為民請賑,忤大吏,遂乞病歸?!棺鞴偾昂?,均居揚州,以書畫營生。恣情山水,與騷人、野衲作醉鄉(xiāng)游。時寫叢蘭瘦石于酒廊、僧壁,隨手題句,觀者嘆絕。工詩詞,不屑作熟語,詞遠(yuǎn)祖辛,近師陳,痛快淋漓,獨樹一幟。善書畫,擅花卉木石,尤長蘭竹,寫竹最多,蘭石次之,間有松菊。蘭葉之妙以焦墨揮毫,藉草書中之中豎,長撇運之,多不亂,少不疏,脫盡時習(xí),秀勁絕倫。書亦有別致,隸、楷參半,自稱「六分半書」。間亦以畫法行之。印章筆力樸古逼文、何。其詩書畫均曠世獨立,世稱「三絕」。著有《板橋全集》,手書刻之。所作賣畫潤格,傳頌一時。